第壹百八十七章：婚約

　　我哈了口氣，口中帶有體溫的氣息碰上外界的空氣，化作了凝滯在空中的白霧。
　　五日前，我們正式踏上了前往冀州的路途。也因為這個決定，我不得不五體投地地向兩個隊友請求幾分理解，尤其是已在建寧被困了三個月的顏君泠。不過，雖然倆人都無情地嘲弄我見色忘友，卻也都明白這與之前的青州戰役不同，是確切能夠對我們自個兒位面任務有所幫助的壹樁事務，所以也都對此表示了贊同。
　　臨行那晚的談話最後的結果讓我十分糾結。薛槿喬雖然最終只是表現了對我與梁清漓的羨慕，但她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哪怕是我這種情感上稱不得多麽敏銳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家媳婦這種察言觀色遠比我在行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回房之後，她並沒有多說什麽，雖然對我有些不滿，但說出來的卻不是「三心兩意的負心漢」這樣的譴責，而是嘆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品質之所以值得向往的原因，奴家算是見識到了。無論是奴家這種風塵女子，還是薛小姐這樣的望族千金，都抵擋不住啊！」
　　在我還沒來得及辯解幾句之前，她伸出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巴：「好啦，夫君，奴家只是在耍性子而已，妳別太著急了。等這壹切都完畢後，咱們找個時間與薛小姐將話說開了吧。雖然難堪，但奴家覺得，這才是最應該做的。」
　　我頭疼地說道：「是的……由妳來拿捏主意吧。」
　　既然改變了行程不去建寧而是要去冀州，梁清漓便十分堅決地表示要與我同行。考慮到我們很可能需要再次用上她的花間派弟子身份，我便答應了。只是可憐遠在青州苦巴巴地等待我們歸去的小玉，恐怕是要再等上幾個月才能見到家人了。
　　除了我們幾人和薛家派來的隨從之外，薛槿喬的師姐卓文雁，被秦宓從左統領那裏要來的我的好兄弟唐禹仁，也與我們壹起同行。按照左統領的說法便是：「既然道之回來了，那妳便跟薛大小姐去冀州搗鼓吧。反正留妳在京裏妳也只會對這種應付文書和官員的工作不滿。看看，道之除了前線的情報能力稍遜妳壹籌之外，這些其他的方面可是比妳好用多了。」
　　如今已是十壹月後半，我們的任務時限已經過了壹半了，便是我也不得不將越來越多的心思放在尋找承載物這件事上。建寧和青蓮聖城自然是傳承之物最可能隱藏的存儲之地，但這段時日來，除了個別寧王軍嚴密防備的禁地之外，顏君泠已將建寧裏裏外外都探測了個遍。超越者賜予我們的指引能夠在方圓壹裏內探測出牝牡玄功與蓮開百籽傳承的承載物，但她卻在建寧壹無所獲。
　　既然這份承載物並不在建寧，那麽按照我們的推論，另外壹個可能性最高的所在地便是太屋山下的青蓮聖城了。可惜，自從去年的太屋山之戰之後，朝廷至今都沒能在茫茫千裏的東南山脈裏找到打通這個地底洞窟的入口。就算我們有壹個方圓壹裏的「探測器」，也無法在這麽廣泛的區域裏找到入口，因為承載物必然處於地表之下，指引無法察覺的洞窟深處裏。
　　所以我們必須要找到能夠提供這份消息的叛軍高層，而我們最可能接觸到能夠，並且願意提供這份情報的人，便是花間派的長老。譚箐與顏君泠之所以容忍我這麽分心於大燕的戰事，實在也是因為她們也沒有除了利用我已經打下的關系網之外，更好的方法。
　　而李天麟的謀劃，真的就只是勸降麽？雖然秦宓的說法並沒有什麽問題，結合了建寧傳來的最新情報倒也合理合情，但根據我所了解的有關李天麟的見聞，以這個幾近是天下第壹高手的格局和地位，所圖謀的東西應該不止於此才對。
　　「在想什麽呢？」譚箐搓了搓手，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在考慮任務的事和冀州壹行的後續發展。妳倒是跟卓文雁挺合得來的。」我將視線投向營地另壹邊與唐禹仁聊天的卓文雁。
　　這位戶部尚書之女性格風風火火的，心直口快，壹路上雖然經常跟我和唐禹仁會打起嘴仗來，但不拘小節的作風和態度讓她很快便融入了這個成分各異的小車隊。便是性子溫婉，與她南轅北轍的梁清漓也能與她有說有笑的，倒是顯示出了幾分卓家長女的魅力與風範。
　　譚箐笑道：「若是能適應她那自戀的說話方式，她還是個挺有意思的人的。再說了，跟美女打交道，總是更令人心情愉快嘛。」
　　「這我倒不否認。」
　　「咱們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了，妳真的覺得沒問題嗎？」譚箐理了理我們身前的火坑，讓那橙紅色的火焰跳躍了幾下。
　　「咱們的目標是新年前找到太屋山下那地底洞窟的入口。這樣如果裏面還是找不到異界傳承的承載物的話，至少還有壹個半月去全大燕碰運氣。」
　　譚箐嘖聲道：「可惜我境界太淺了，無法施展那些五級魔法。不然的話，至少能用用『占蔔術』來碰碰運氣。」
　　譚箐是純正的元素法師，在我們為大燕位面做準備之前，鐘愛暴力轟炸類的法術，也對此有著堪稱豪橫的天賦。特訓壹番之後，雖然技能包均勻了不少，但術業有專攻，她作為壹個還在努力拓展自己的學識與能力，尚未完全達到中級法師這個境界的初級魔法師，在精熟的法術之外，只有有限的涉獵。
　　占蔔術是任意壹個中級法師都能施展的實用法術，壹直到傳奇境界都有著十分強勁的效用。可惜，哪怕譚箐境界到了，在壹個瑪納稀薄，星象、體系、法則完全不壹樣的位面裏，占蔔的作用恐怕也不會精準到哪裏去，只能作為碰運氣性質的輔助手段。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妳這個他我的因果執念是什麽呢？」我突然想起這點，好奇地問道。
　　譚箐吐了吐舌頭，難得地有些神色不自然：「咳咳……不是什麽特別光鮮的事兒。說起來，我跟卓文雁不小心提起這事時，發現她似乎也有相似的煩惱，這可能也是我跟她談得來的部分原因吧。」
　　「妳這語焉不詳的，我猜都無從猜測啊。」我有些納悶地說道。
　　譚箐閃爍其辭地說道：「這次需要處理的因果跟我的他我婚戀情況有關，其實我去到濮陽跟妳會面那陣，就已經料理得差不多了。」
　　「婚戀？」我狐疑地看了她壹眼，「妳這他我才十七八歲的樣子，比小玉也就大那麽壹點兒，難道已經有對象了？嗯，封建社會，倒也不足為奇……」
　　我的同伴可愛地皺了粥鼻子道：「簡單來說，我的他我叫喬小小，是個普通小販家的女兒，也因此早早地就匹配了對象。若不是內戰開打，在我們降臨之前就嫁出門了。靠，妳能想象嗎？降臨之後突然多了個老公？太驚悚了！」
　　我摸了摸下巴道：「他我的不確定性確實難搞。然後呢？喬小小身上的因果又是什麽？妳是如何搞定家人出來行走江湖的？」
　　譚箐臉色怪異地說道：「喬小小這人啊，怎麽說呢，非常有冒險精神……我算是明白妳之前在西聯位面時面對化解因果的那種無奈了。她其實壹點也不喜歡自己的未婚夫，甚至不是針對那個人，而是自己必須被嫁出去這件事。偏偏她又是個身無長物的普通小女子，無法反抗父母之命和這份媒約。」
　　我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來：「等等，別告訴我，喬小小的執念就是從這份困境脫身而出。」
　　譚箐露出壹個怪異的笑容：「正是。原來她已經在認真考慮離家出走了，只是戰事開打，雖然那時青州的戰火還不算特別劇烈，但她也識相地沒有行動。後來我降臨了之後，發現怎麽跟她父母談，都不歡而散，就寫了封長信，收拾行李趁夜離開了。最搞的是，壹到濮陽，喬小小的因果糾纏便被削去了六成，所以還真的就那麽簡單。」
　　我差點被嗆住，數了數自從與她會面之後的日子，難以置信地說道：「我靠！意思是妳已經離家壹個多月了？我靠！妳就是武俠小說裏面那種丟下老父老母，為了追求自由不管不顧地離家出走的任性女兒？」
　　譚箐煩惱地擺手道：「是啦是啦，我自己都明白喬小小確實是有點不負責任了。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惱。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對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來做主的余地。到了父母三兩下便定下自己後半生的對象，卻仍然沒有插嘴的空間那時，她已經忍無可忍了。我想，哪怕我沒有降臨，她也許也會鼓起勇氣徹底脫離那個家的。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讓我來承擔了這事，跨出那作為封建社會的少女難以做到的壹步。」
　　我嘆息道：「這倒是難搞。畢竟追求個人的幸福與生活，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是父母也不該控制這種事。至少有妳插手，以後她還能風風光光地回家跟父母攤牌，贍養兩老。」
　　「嗯，期間我也問了薛槿喬幫我往家裏寄信和送點錢回去，讓兩老過點好日子。不過，他們送回來的信也就是那又哭又鬧的老三樣就是了，還說什麽喬家因為婚約被毀，所有人都蒙羞了，我那未婚夫更是日日以淚洗面。拜托啦，我那名義上的未婚夫總共也就見過我不到五次而已，至於嗎？」
　　「呵呵。妳說離家出走削掉了六成因果執念，剩下的那四成又是什麽？」
　　說到這個，譚箐原本有些苦悶的臉蛋突然又多了幾分笑意：「不外乎是闖蕩江湖，拓展見識。壹輩子都困在那小鎮子裏，也難怪她有這份執著。所以我們從青州跑到燕京，現在又北上進了冀州，倒是剛好滿足了我的他我執念。倒是沒聽顏姐談起她的他我因果，不知這次又是什麽。」
　　少女提起闖蕩江湖時語調的變化並沒有被我忽略：「掙脫世俗的束縛，去見識更寬廣的世界與新奇的事物麽？聽起來倒是與妳我會選擇進入超越空間的原因很相似啊。」
　　她感慨道：「沒錯。所以我是真的挺喜歡喬小小的，哪怕是有著時空的距離，她心中的渴望，也與我並無不同。也許人生來便是會向往自由的吧。」
　　我再次將視線投向與唐禹仁有壹搭沒壹搭地在聊天的卓文雁，問道：「說起向往自由……妳剛才說，跟卓文雁有相似的煩惱，不會是指這件事上跟她感同身受吧？」
　　譚箐嘿嘿壹笑道：「戶部尚書的女兒，也有些東西是身不由己的。她沒跟妳說過？」
　　「我和老唐跟她關系有點微妙，她似乎很樂意與我們針鋒相對，談心這種事兒就少了很多。不過，她竟然也有這方面的煩惱，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此刻的卓文雁仗著自己內功修為身後，寒暑不侵，在這天氣裏只穿了壹身火紅色的勁裝，比我還高出幾分的身材挺拔健美，腿長腰細，前凸後翹。無論是她瑩白如玉的膚色，深邃周正的五官，還是精致生動的秋波眉，都俱有著燕朝北方山水滋養出來的靈秀。而相對於女子勻稱的身段，她活潑的神色在那張標誌的鵝蛋臉上，與明亮的圓眸中幾乎要溢出來的旺盛生命力和不加遮掩的驕傲，甚至比她的艷色還要動人。
　　她註意到我的視線，對唐禹仁說了句話後徑直朝我們這兒走來：「隔著半個營地都看得到妳們在談與我相關的事。三妹，在聊什麽呢？」
　　「在聊我那令人頭疼的婚約呢。當然，也因為談到這個話題，不可避免地說到了妳那同樣令人頭疼的婚約。」譚箐笑道。
　　「哦？原來妳不知道這件事麽？」卓文雁似乎沒有想到我不了解她的家事。這個反應反而更讓我摸不著頭腦，我為什麽得了解妳的事啊，妳又不是我什麽人。
　　我納悶地應道：「等等，我為什麽會知道妳的事情，我才認識妳不到壹個月誒。」
　　「因為我是『赤霞劍』卓文雁啊。」卓文雁理所當然地昂首道，然後撲哧壹聲笑了出來，「逗妳玩啦。我沒想到師妹竟然沒跟妳說起我的事。」
　　譚箐忍著笑為我解釋了壹番：原來這位卓家千金在小時候便與同樣是京城權貴的喬家定下了娃娃親。當然，此喬非彼喬，京城喬家可不是譚箐他我出身的那個普通家庭，薛槿喬在青州軍部同派系的盟友喬義深便是出身自喬家的青年輩軍官。實際上，宗勤大師也同樣是京城喬家的壹員，只不過他十數年前便出家為僧了。饒是如此，喬義深每次見到這位族叔時，都會十分恭敬有禮地問候壹番。
　　卓文雁的未婚夫喬揚則是喬義深的族弟，同樣投身軍伍，雖然沒有喬義深那麽有為，但也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相對之下，卓文雁雖然沒有正式的官職，但身為戶部尚書之女，又是昆侖派掌門的嫡傳弟子，表面上地位倒是比喬揚還高。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卓文雁壓根不喜歡喬揚，甚至從她談起這個未婚夫的口氣，對他甚是不滿：「喬揚明面上看似知書達禮，能文會武，暗地裏實則胸無大誌，粗鄙難耐。若是如此倒也罷了，可惜他武功又不如我，又指望著我們成婚後我會安心做他看家養兒的婆娘，這就無法忍耐了。」
　　卓文雁沈眉握拳道：「可惜當年盧家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爹爹出於無奈才與喬家聯姻，卻是沒想到後來能夠翻身做到戶部尚書之位。現在喬家說什麽都不可能解除婚約了，而我們若是想要毀約，怕是會惡了喬家，且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看笑話，當真可惡。」
　　神色不悅的麗人站在我倆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身後的營火將她的面容與身子籠罩在壹片暗色中，唯有雙眸明銳依舊，透過陰影緊緊地盯著我。
　　「我倒是有些好奇，槿喬如此看重的男人，清漓選中的夫君，對此有什麽見解。」
　　我狐疑地問道：「我與妳不過是點頭之交，對這種本就難理清的私事有什麽想法，又有什麽意義？」
　　卓文雁似笑非笑地說道：「正因為妳與我素不相識，又伶牙俐嘴，從不跟我客氣，妳的話才對我有參考的價值啊。所以，若我如三妹這般，不管不顧地逃婚了，妳會如何看待？也許妳的態度，便是那些我爹娘家人必須面對的後果。」
　　我失笑道：「那妳可能要失望了。原則上來說，我恰好不認為這麽做有什麽不對。聽妳所說的，兩家人當初贊同了這門娃娃親，怕是為了結盟聯姻的吧？這種最常見不過的家族、勢力之間的結好手段，卻是我極為討厭的做法。婚娶是關系到壹個人後半輩子的大事，雖然必須要有現實性的考慮，但也理應有情感上的考慮。兩個人之間願不願意壹起過日子，是不是彼此喜歡，這才應該是最重要的東西。家族、身世、利益這種東西在我看來，本就不該插手於人們的情感。」
　　「所以只要妳不是手段特別特別粗暴地徹底把喬家的臉給打得毫無斡旋的余地，那妳抗拒這份自己並不想要的婚姻，去追求屬於自己的愛情與幸福，是天經地義，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做法。妳要真學三妹這麽做了，我只能說，本應如此。」
　　卓文雁歪頭看了我壹陣，神色難以閱讀，然後拿捏著語調搖頭晃腦地說道：「不切實際，不知所謂，自輕自賤，鮮廉寡恥。」
　　「……這是我之前向人提起自己苦惱時，收到的評價。所以，我很驚訝，也很高興，能夠聽到這麽體貼的話語。」
　　她對我們露出了壹個明艷的笑容，然後坐在譚箐身旁道：「我原以為妳與清漓是壹對性格迥異，也並不十分般配的夫妻，但現在看來，也是有些相同之處的。她聽到我的這樁婚事時，也說了同樣的話。」
　　我「切」了壹聲道：「那是妳眼光不好。明眼人看到我和清漓走在壹塊兒，腦海中浮現的第壹個印象應該是四個字：琴瑟合鳴。妳這問題問誰的啊，回答得這麽尖酸。」
　　卓文雁理了理赤色的裙角不經心地答道：「我娘親。」
　　我噎了噎，仔細打量了她風輕雲淡的表情，有些同情地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既然妳跟三妹談得這麽歡，不會真在考慮跟她同樣離家出走逃婚吧？」
　　卓文雁沈吟道：「我十二歲拜入昆侖，至今已有十三年了，十七歲之後每年只回家壹趟便是不想應付這份煩心事。近些年來更是尋盡借口推遲婚期，哪怕喬揚與喬家能忍，我爹娘都忍不了了，所以這次下山連忙找了份事務繼續出行。但這終究無法解決問題，所以我在思考該如何退去這門婚事而不讓我父母直接將我逐出家門。」
　　譚箐問道：「妳身邊的長輩真就沒有壹個支持妳的嗎？」
　　卓文雁嘆息道：「龐師叔倒是站在我這邊，但喬揚是他夫人的外甥，有這層關系他也不好插手。秦師叔與師父都不贊同這門婚事，但為了不同的原因：他們單純覺得喬揚配不上我而已，而這種原因還不足以讓他們有所表態。至於李師叔……我正是想要征求他的意見，因為他也許是天下唯壹能夠理解我反對的原因，且願意為我撐腰的人了。」
　　我問道：「我們臨行時拜訪了秦前輩，她也建議槿喬從李前輩那裏尋求能夠超脫於世俗約束的指導，如今妳也有同樣的詢問。李前輩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讓妳們覺得能夠從他那裏獲得答案？這些都不是能夠輕易回答，輕易解決的難題啊。」
　　卓文雁開朗地笑道：「那是因為師叔年輕時犯下的事兒，比我們的這些煩惱還嚴重十倍。饒是如此，他也規避了所有的後果與懲罰，好好地當他的昆侖第壹高手，鳳閣大行者，燕朝上柱國。所以我和師妹都想知道，他的秘密是什麽啊。」